霍听婷

【沉醉东风】第四十八章 锦屏寒影梦如何(寒影)

因和林积压之事过多,原本打算罢了这月奏对的合罕,也不得不再次召集诸位那颜到场。

眼看天色渐暗,众人皆待奏对完毕,早早退下,好理私事。

可合罕似看透了诸人心思,偏作对般迟迟不罢朝,也不发话。

众人疑惑,四下寂静,大家也只能交头接耳,以目传言。

见众人不便问,怯薛长额勒只带耿直道:“昂灰哈敦差人来请,可还继续奏对?如果是,我让怯薛歹们这便回了去!”

“不急。”窝阔台轻描淡写,一语拦住他。

合罕坐得久了,难免腰身酸疼,趁此走下宝座,步于殿中道。

“府库的官员告诉我,一连五天他都没有收到任何支取官银的函件。”

合罕的哑谜,任谁也猜不透,更别提在场有些还是外来进见顺便述职的那颜。

窝阔台装作忍不住发问:“那么这个函件在哪呢?”

撰写文书乃是必阇赤的职责,刘敏登时摇了摇一本正经就坐的必阇赤长耶律楚材。

该来的总会来,耶律楚材一脸稀松平常,将其视作普通公务,回禀道:“拨付银钱一事,中书省正欲请示合罕,故此函件未命成文,亦未加印。”

“在场的必阇赤如果听不懂蒙古语,身边还有怯里马赤,三两句话罢了,还需要请示?”窝阔台头脑清醒异常。

“一顶普通波斯帽,如何值六百巴里失,折合白银一千二百两?作为臣下,自然有必要查而后定。”耶律楚材一贯严谨,不肯随便。

“如果不是你们一再拖延,何至于日增一百,由二百巴里失变成六百巴里失?”窝阔台面色难看,俄而又放声大笑,“这就是我提拔的好官员!”

“当晚陛下与臣喝得酩酊大醉,酒后许诺,必阇赤们不敢盖印,也是恪于值守。何故为此堵气?”

镇海皱了皱眉,对于君臣面争这样的老戏码,他已经提不起兴趣了。他人爱看热闹,却未必知晓调停的苦恼。

刘敏亦爱莫能助,便是多说一句,都将被视为朋党相护。

“酒后之言?你还知道是酒后之言!”窝阔台算是抓住了把柄,他环视四下,慷慨问道,“世上有没有永远留存的东西?”

众人异口同声说道:“没有。”

斩钉截铁的回答令窝阔台大失所望,转向前来述职牙老瓦赤道,“他们看不明白,你见多识广,也随波逐流?”

牙老瓦赤明哲保身俯身谦虚道:“请合罕明示。”

“光荣的名声和良好的纪念将永远留存!”

众人这才悔悟自己回答得过于不假思索。

“你们是我的真正敌人!”窝阔台向耶律楚材及在场必阇赤们怒斥,“只因是在醉中赏赐,你们便加以阻挠,对穷困者拖延不给。你们舍不得金钱,却置合罕及汗廷应有的尊严不顾,带头出尔反尔!”

耶律楚材欲站起争辩,窝阔台强行将他按回座上。

“上回杨惟中的事,我对你一绑一放,你颇有微词,说我将圣谕当儿戏。而今,究竟是谁放肆,置君命于不顾?!”

耶律楚材万没料到,自己也有败下阵的一天,且输的心甘情愿。他弯腰施礼道:“民无信不立,合罕所教所责,楚材领受!”

府库怯薛见机呈上银钱,请合罕过目。

“如果不使你们一个个为自己的行为受到惩罚,以做效尤,那是不会有好处的!”窝阔台当即调侃道,“你们不是自作聪明,要替我做主吗?那就从了你们!别愣着,掏钱吧!”

见女官长海娜候在门外,想必是昂灰真等急了,就差亲自来催,窝阔台这才罢休道:“我也不想多费口舌,你们好自为之!”

这场专为黄金家族女眷举办的宴席,由合失皇子之母昂灰哈敦操办。

因请的都是自家骨肉,便无怯里马赤之必要,沈禅那也乐得放手偷闲,外出走动。

“听说他们在詹兴楼打了一架,一来二去,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约与我家先生一般年纪,身子骨可比他壮实多了。”

“和刘相公、杨通事他们身世差不离,战中家人四散,拖雷王爷救了他一命,拔擢为那可儿。”

“战场上帮衬王爷不少,去世前还守在身边呢。”

“不嗜功名,做个马场百户乐得清闲。”

“至今孤身一人,未有妻子,也无其他亲人。”

“身边一个小宝儿赤跟班,学着放马喂鹰。”

“既不信我,缘何问我?”

“这断事官帐下都事,不能连营地籍册都未曾摸过吧?”

“妇道人家,问这么多做什么,莫非你还为谍报司效力?”

“你眼里谍报司就是如此明目张胆打探?”沈禅那倒是笑他几分幼稚,“问你几句,还发起脾气了。”

“谁知道你盘算些什么。”

“这些天,赵先生私下同他形影不离,任谁都会感兴趣不是么?”沈禅那刻意回避对方嘲讽。

“难说。”

她特地来此,究竟是为了朝鲁,还是赵东洲?沈弘也糊涂了。

“嗯?”

“没什么。”

沈禅那打听道:“听说合失皇子对你颇有好感。”

“几面之缘,对我而言,在哪都不如留在先生身边。”

沈禅那见他已入怯薛半年,荣华富贵日日眼前过,难得初心不改,是个不慕名利之人。

“说不定哪天会如你所愿。”

沈禅那嘬尽最后一口清茗,拾起披风起身告别。

回到行宫,宴会还未结束。

大殿中,众人困乏,醉眼迷离。

女眷们开始百无禁忌,盯着在场哈敦们衣冠上缀着的珠宝啧啧称奇。

耶律楚材定服制以后,封地中任其奢靡,合罕的宫廷,可不是放肆之地。

“穿不得,饱眼福倒是可以。”

窝阔台说罢命人去取来辽东斡赤斤那颜部进贡的东珠。

听闻是辽东进贡的名品,大家一拥而上。

纵使家中财宝不缺,有此品相之珠,却无此品相之数。殿中先是惊奇,后又连连叹息,此起彼伏。

相比白日里的廷争和战场上的杀戮,女子总是能令合罕心软下来。

”大可不必唉声叹气,满饮了此杯!”

窝阔台笑着,俯身用自己的金盏舀起满满东珠,亲自走下台阶,向察合台之妻祝酒。

察合台之妻没曾想合罕亲自离作祝酒,这乃是男人们才有的殊荣,怔了许久,直至妯娌昂灰哈敦的提醒,才将盏中佳酿饮尽。

窝阔台顺势将一盏珍珠倾倒于她的杯中。

合罕如此大方,众女眷都惊呆了,窃窃私语,盼望好运能降临自己头上。

“在场女眷,不分尊卑,人人有份!”

自白天窝阔台当众发火后,没有人敢劝阻他大行赏赐。

四方之乐齐奏,宫中欢声沸腾,众人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见管理府库的怯薛忧心忡忡又不好打断,昂灰悄悄提醒丈夫,道:“几天前塔察儿王子进献,您当场她转赐给唆儿哈罕(窝阔台独女)作妆奁,供出嫁之用。”

“已说予了她?”窝阔台显然不以为意,毕竟面子和信用比任何珠宝都重要,“那就让塔察儿再进贡些来好了!在座的亲眷们都是自家人,远道而来,不要让她们扫兴才好!”

木哥不胜酒力,先行离场,身旁的脱列哥那伴她出帐。

席上女眷窃窃私语,提及木哥被收继一事。

“脱列哥那的举荐,简直搬石头砸脚,引狼入室,连斡耳朵的掌权都随之易位,得不偿失!”

”明明生下长子,却比不得一个无所出之人,现在还得跟在别人后边,亦步亦趋,真是让人引以为鉴。”

王妃唆鲁禾帖尼听着却装作没听见。

窝阔台妻妾成群,一个不受宠皇子的母亲,又有谁会真正在意?可脱列哥那却牢牢跟住了眼下最受宠的木哥,其中究竟,她又怎会真视而不见?

殿外,木哥醉意越发浓了,靠在脱列哥那肩上,紧抓她的手臂不放。

“少见你喝得这样醉,待会怎么服侍合罕?”

“你既然没醉,怎么不饮个痛快!”

“主位都走了,我何必独留?”

殿中陪笑之人不缺她一个,这点脱列哥那很清楚。

“合罕宿醉,轻易将唆儿哈罕的嫁妆允了出去,是有些荒唐……”木哥不知哪里来的警觉,取笑道,“你是不是担心察合台事后多管闲事追究起来,自己在场也不免受牵连?”

“我怕他?!”脱列哥那当即道,“喝多了就容易口无遮拦,我送你回寝殿罢!”

望着暖床上酣睡正甜的木哥,脱列哥那交代侍女们好生照顾主人,这才放心离开。

浴池的汤泉水,热浪阵阵,弥漫着花剌子模独有的香料味。

侍女们按规矩只留了一盏灯后,不再服侍,徐徐退出。

昏暗的灯光,避免自己看见那不再年轻的酮体,看清身上若有似无的伤痕。

脱列哥那靠在池边,透过花窗,向外凝视着清冷的月色。

一副瘦弱的影子,投映在身旁精雕的大理石上。

“谁?!”

“是我,哈敦。”女人俯首跪在池边,贴耳道,“听从您的旨意,由斡耳朵赶来服侍……”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现在不是了。”

脱列哥那转身抓住来人的手,温柔贴在脸颊边。

“我只是名女奴……”

“我又何尝不是窝阔台的奴隶?”

来人只犹豫了一刹那,便缓缓褪去衣裳,步入池中。

两个受伤的人,隐藏在蒸腾的白雾里,相互熨帖各自孤寂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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