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听婷

【沉醉东风】第四十一章 人间奈此世情何(绑票)

“仔细说说看,我或许能帮你?”

赵东洲以退为进道:“那怎么行,彦诚身为近侍又兼领线事,日理万机,万一查无所获,不是耽误你功夫。”

“咱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我能有什么可供交易?”

“元昇兄将那人的事悉数告知于我,我便也告诉你一件线报,咱们到时两不相欠,各自相安。”

“我身为王妃领地的断事官怎能与合罕直属的谍报司私相授受?这是死罪!”赵东洲预感大祸临头,表示万不能答应,“我并不需要什么线报,彦诚关心我,心意已领,切莫拖我下水,这对你我都有好处。方才之言,我仅当做你的醉语,再胡忒可别怪我上书参你!”

“这可不是我认识的赵元昇啊!当初你可捅得了燕京留守石抹咸得卜,利用得了黑军万户刘嶷,砍得了王妃属官额布思。再者线探之事就是不顾廉耻,敢于火中取栗,你现今变得这么怕事,安敢称阿如罕的门生?”

“当初是逼不得已,现在不愿找死!”大是大非面前,赵东洲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你赵东洲生平不过两件未了心愿,一是大仇得报,二是罪过得赎。至于线报,我不说,你怎么知道你不想要呢?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杨惟中强行凑到赵东洲耳边,轻言几句,赵东洲慌不跌站起,不敢再听下去。

“今天这份见面礼,可还满意?”

赵东洲目光呆滞,不语良久。

“行,那留你一人在这静静,我去去便来!待我回来,你将如何报答我,可要想清楚。”

杨惟中喜不自禁,哼着小曲,迈步走出中庭。

他前脚一走,后脚赵东洲脑袋爆炸了一般,瘫在座上。

约莫过了一炷香,赵东洲才逐渐恢复了神智,他迫不及待想要追问杨惟中更多。

而这杨惟中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全府上下,寻他不得,直到在书房的柜子里见到五花大绑的他。

那方才同自己攀谈的是谁?邀约自己来此的又是谁?刚清醒的赵东洲,再次陷入疑问。

“今天我所说的话,就当给你的见面礼吧!”

“今天这份见面礼,可还满意?”

见面礼?他?!

赵东洲似遭当头一棒,是他!

“还不快去,将此人速速捉拿!”杨惟中怒不可遏的呵斥声响彻全府。

杨家众人应声而出,关上书房门窗,对眼下情景一个个都当没看见一般,灰溜溜逃命般四散。

“人是你引来的?!”杨惟中推搡赵东洲,厉声道,“好大的胆子!”

“是你差人请我来,不,是他设计让我来这里……”

赵东洲实在不敢相信那人的高矮胖瘦,可装扮得如此逼真,而且对自己和杨惟中的旧事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绑架杨惟中,假传消息命谍报司的人将自己带来杨府,一待就是小半天的功夫,连朝夕相处的杨家眷属和奴仆进进出出都没有觉察,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

“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嗯?!”杨惟中狠命摇晃赵东洲,“你别给我装傻充愣!”

赵东洲从放空中回过神,他身体僵直,礼节般的拍了拍杨惟中,以将他安慰宽抚,让他坐下,同时将事情经过一一告知他。

“欺人太甚!定要捉拿此人!”

茶盏被摔至地下,仿佛他的官位和尊严也在此刻碎得稀巴烂。

赵东洲不知该不该提,但又迫切想知道杨惟中的反应,以验真假。

“那人还告知我一件事。”

“何事?”

“是关于已故谍报副使蒋公的夫人。”

“沈禅那?”杨惟中眼珠一转,紧张起来,“她能有什么事?”

“万户刘嶷之妻梁氏受谍报总使阿如罕胁迫监视山后诸军,十三年前燕京之乱,我祸水东引,令石抹咸得卜与刘嶷相争,她为家事所累,行踪泄露遭下狱。谍报司与人媾和,不战而胜,将其视为弃子。临死之际,阿如罕悯其忠义,李代桃僵,使之诈称蒋公继室,苟活至今,蒋公遗腹女实乃妾室所出。您跟随阿如罕十年,这些秘而不宣的事情,替他一手操办,自然都知晓。”

“你在刘家见过那位主母,我为汗廷特使断狱赐死她的时候也见过。你我都不瞎不聋吧?!沈禅那是蒋公在金国迎娶不假,但她的音容哪一分与那梁氏相同了!”

“这——”

杨惟中幽幽道:“蒋公是合罕潜邸时的近臣,合罕即位后,他放弃入朝为官,故作怀才不遇诈回金国,数次于敌后为我朝筹谋,却在金亡后为救家眷而死。他行事磊落,一片赤诚,到头来,你告诉我他和沈禅那是假扮的夫妻?甚至还甘愿为之而死?”

“这——”

“你怀疑沈禅那鸠占鹊巢并非蒋家主母,怀疑阿如罕手段毒辣胁迫官眷,这都与我无关。但如将脏水泼给蒋公,将他当做阿如罕的提偶,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甚至人尽可妻。便是合罕能饶你,我也饶不得你!”

“贼人之言,您切莫动怒!”

杨惟中抓住赵东洲的衣襟,逼视道:“刚才谣言,你胆敢传出去半个字,我让你和你身边的人,统统活不过明天!”

时光入夜,沈禅那和姜邦怀叙谈已久,始终没有等来赵东洲。

走亲访友的兴致被神秘人打消至一无所有,焉了的赵东洲靠在蒋家宅外的老树旁,迟迟不进门造访。

忽听府门吱呀开了。

“小娘子,何苦坐在门外等候?这街上人多眼杂,姑娘家的万一有个好歹。”

“赵叔说了会来,定不会骗我们!我就在这等他。”说毕抱紧了手中的桂花酱。

她左顾右盼,见有一人蜷于树下,身影倒有几分像赵东洲。

“小娘子,快回来!”

鹤奴哪里听他的,闻声已至树下。

“赵叔?”

见他毫无反应,她担心赵东洲是否病了。

当年燕京之乱,梁氏曾怀疑赵东洲是石抹咸得卜派来诈降,将他关押屈打只剩最后一口气,方信其诚,放他一马,逐出府去。赵东洲在蓟州疗养一年才痊愈。

至于梁氏,由特使杨惟中以金国细作、挑拨勋贵为由定罪判死。刘家为求自保,当即将其休弃,并从族谱删去,迎取新妇贾氏,梁氏之子亦认主母贾氏为生母,家中一时风平浪静。因众人避之不及,梁氏服毒死后无人为收尸,便由燕京府差役草草埋了。

之后,必闍赤长耶律楚材以钦差身份将燕京之乱平息,刘嶷被喝令不许染指燕京,石抹咸得卜调至和林并不再担任燕京留守长官。阿如罕将计就计,以赵东洲遭石抹咸得卜陷害为由,施苦肉计派其往金国西州为线探。

细推来,如非自己当年对石抹咸得卜愤怒至极,谋刺不成,也不会借刘家势力与石抹家相争。这样一来,梁氏也不至于为救家族,自乱阵脚,甘入圈套,落得个位分被夺,骨肉分离,不得善终的下场。自己只顾为妻女报仇,一念之间,反成“帮凶”,赵东洲每每想起,亦是深深自责,唏嘘不已。

临行西州前,良心未泯的他打定主意,欲将梁氏尸骨从荒野迁出,寻一风水佳处好生安葬。通过多方寻访,留给他的是百姓新垦下望不尽菜畦,上天并未赐予他赎罪的机会,世道让这个飞蛾扑火的女人死无葬身之地。

确如杨惟中所言,沈禅那的音容与那梁氏没有丝毫相像,复杂的心境,稍微得到舒缓。

“赵叔!赵叔?”鹤奴没有放弃将他唤醒。

赵东洲再见眼前的人儿清新可爱,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啊!”

鹤奴十分惊异,不知发生了何事。脱口而出:“赵叔,咱们先回家吧!”

赵东洲竟鬼使神差得一把抱起她放在肩上,进了府邸。

众人听闻赵东洲来了,皆是欢欣,沈禅那命厨房可上席面。

“元昇去了何处,让大家可好等。”姜邦怀无不关心。

赵东洲放下肩上鹤奴,道:“杨惟中请叙旧,所以耽搁了。”

姜邦怀责备道:“没有要紧事,只是叙旧?”

“还能有什么,就是叙旧。”

沈禅那问道:“他知道今天你要来我这么?”

“知道,否则怎么能在街上拦我。”

“我的客人,他倒好,半道上劫了去。”沈禅那埋怨,“罢,咱们惹不起。只是他身份不同常人,也不避嫌。”

“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那个脾气,合罕惯的,一般人受不住,阿如罕当年最为头疼。”沈禅那举起酒杯,“赵先生,我敬你一杯,给你压压惊。”

赵东洲瞧着沈禅那的面容,又想起白天发生的事,略有迟疑,碰杯饮尽。

沈禅那不知何故,只觉着赵东洲恍惚之态憨厚可掬,巧笑道:“先生还没饮几杯,就醉了?”

赵东洲尴尬道:“与娘子相识三年多,还是头一遭同桌,当是我先敬您才对。”

“我随侍万安宫,常不得空,亦不与各家走动,宴饮之事极少参加。先生说的奴家惭愧了。”

姜邦怀私下朝姜沛沛使了个颜色。

“娘子若不嫌弃,沛沛愿为伴。”姜沛沛站起举杯圆场道。

姜邦怀凑到赵东洲脸旁,悄悄问:“元昇可有心事?”

“那人今天又出现了,杨惟中下死令,不让声张。”赵东洲抽隙回道。

姜邦怀蹙眉,望着赵东洲叹了口气。

沈禅那饮尽杯中酒,旋即再次斟满,朝沈弘道:“沈都事,你我二人都姓沈,也算得半个本家。先前曲折困苦,如今否极泰来也是奇遇,我敬你一杯!”

沈弘站起回敬:“娘子客气,您是姜家的恩人,切莫生分了,唤在下宣甫即可。”

姜邦怀调侃道:“最初听闻他的家世,我也差点以为您和他是亲戚。”

沈禅那感伤道:“我那弟弟流离失所,这些年也没有个音讯,早就失了下落。如果今天真能出现在我面前,那就是我的造化了。”

“沈弘岂敢攀附,娘子言重了。”

沈禅那笑指桌上的蒸鲤鱼,好客道:“这道菜好寓意,专门命厨房为宣甫你做的,快尝尝。”

沈弘难为情夹筷,装作没事人一样,对口味夸奖有加。

“你们从营地来回不容易,也不能让你们赶夜路,客房已经安排好了,就别忙着走。”沈禅那干练当即做好安排,“今晚月色不错,我再让厨房备些茶点,大家围炉赏月可好?”

夜里,赵璧焚香抚琴,众人围炉赏月好不风雅。

迟迟不见沈弘的身影,赵东洲问姜沛沛何故。

姜沛沛道沈弘颇感劳累,自请在房内歇息。

门外响起孩童嬉闹的欢笑声。

台阶前,海棠畔,扎着总角太平郎与梳着双丫髻的鹤奴,围着花圃小跑扑萤。

卧房中,沈弘咬牙硬抗,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砰!砰!砰!”

“何人在门外?”

无人应答,但是敲门声不止。

“砰!砰!砰!”

“这便来。”

沈弘经不住好奇,开门查看,空无一人,只留下门口台阶上端放着的小瓷盒。

他将门掩上,打开瓷盒,露出月白色的膏药,味道闻起来清甜无比。

着实蹊跷,而心怎跳的这样快?他已猜到用意。

扣一块药膏搽在布满红疹的腰间,一炷香的功夫,已消去过半。

当初第一眼见到她,就该划清界限,敬而远之。

跃过龙门的鲤鱼,真真成了妇人案板上的鱼肉。

他只盼早点天亮,好趁早离开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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