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东风】第十五章 梨花明白夜东风(升堂)
赵东洲不记得自己晕倒之后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时正当将醒，旁人一手拖着自己进入真定府衙，一手将什么东西塞进了自己的衣襟之中。
“危急之时，若想证明清白，请务必公之于众。”
不及细思，便被抛到公堂地上，身体匍匐，几丝乱发垂在鬓前，顿生悲凉。
“事情原委未见分晓，竟如此羞辱考官？！”主考官刘中当面直斥额布思，“若真有其事，再从律处罚也不迟，眼下岂可先以罪人论？”
真定知府王守道吩咐公人道：“给赵参议看座。”
转眼再瞧赵东洲，早已整衫正冠立于公堂之上，只是闭口不言，神色镇定。
“带丰娘。”王守道下令道。
绣花小鞋，步履迟疑。昨日席上光彩照人的婀娜女子，如今却是面无血色，战战兢兢，由人扶至赵东洲身旁。
本应该避嫌的赵东洲，却面露舒容，大大方方向其作揖施礼。
“赵东洲，你个臭不要脸的！”额布思愤恨道。
赵东洲耿耿自信：“清者自清，丰娘在我的住处遭人栽赃、受到惊吓，岂有避嫌之理？”
五路万户史天泽同真定知府王守道使了个颜色，表示可以开审了。
王守道翻看状纸，朝丰娘道：“三更半夜，你为何会在赵参议的厢房？”
“不要害怕，有额布思万户和我等在场，只要话语属实，大家定会为娘子讨回一个公道！”刘中强调，同时投去期许的目光。
丰娘眼含泪水，许久未语。她目光落在赵东洲的身上，转而又投向额布思的方向。
“有话就说，你哑巴么？”额布思恶狠狠道。
“我——”丰娘话语方出，便遭打断。
打断话语的不是别人，正是污名尚未洗脱的赵东洲。
“娘子不必说了，想来额布思也是提前知会过你，否则仅凭一个四品参议何故令作为万户眷属的你如此惧怕？”赵东洲之语，亦是不给额布思留丝毫情面。
王守道指责道：“本官询问丰娘，你若不是，烦请住口。”
“状纸若是事发之后所写，不过半个时辰，便是打腹稿，此时也未必成文。如退一步，就算才思敏捷，下笔成文，此刻也当墨迹未干。”赵东洲理直气壮，直指王守道案上的状纸，字字铿锵，“而观王知府案上状纸，墨迹已久，不是早有设计，又当作何解释？！”
在座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转而都将目光移向额布思。
额布思没想赵东洲被自己一脚踢昏，醒来之后，还能这样头脑清醒。
他涨红了脸，气极道：“我不过命人写完之后，在火上烘干，以免状纸卷折文章花乱。这么说，你可服气？”
“万户还真是能编会造呢。”赵东洲鄙夷。
额布思劝道：“赵参议，你还是招了的好，不要动歪脑筋，想着脱罪的事了。”
“呵呵，能以自己的爱妾为饵，构陷汗廷特使，额布思万户的为人，也真是天下难得一见呢。”赵东洲不由冷笑。
“你一定是疯了！”额布思又是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场面混乱之至，衙役将其拉开。
只见一张信笺从赵东洲的衣襟滑落出来，红黑相间。
担心额布思在押解过程中命人陷害自己，他留了心眼，一直不敢将怀中的东西拿出来。可怎么也想不到，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即便马上就要落以他人口实，赵东洲还是迫不及待装作查看东西是否完好，将信纸打开，想匆匆扫一眼，知晓文中所写，好让自己待会也有应对之策。
这是什么？翻开信笺，一览信上所写，赵东洲心潮涌动，却还得装作表面平静。
“将他手上的东西呈上来。”王守道差遣衙役。
周遭寂静，众人屏住呼吸，且看事情接下来如何进展。
赵东洲与丰娘四目对视，微微点头。
“这就是丰娘夜半出现在我房中和我为何会在此遭受不明之人白眼的缘由了。”赵东洲反道用一句轻描淡写之语，聊以自嘲。
王守道展开信笺后双手一抖，将其传给史天泽、术虎乃和刘中过目。
额布思顿觉反常，向王守道质问：“信上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独独不给我看？”
王守道和颜悦色道：“万户不必着急，待询问丰娘过后，便传给万户，以辨真伪。”
“丰娘，这信笺，是投你给赵参议的？”王守道希望这次能从丰娘口中得到答复。
原本以为伸张无望的丰娘，有了赵东洲的点拨之后，深知这是转危为安的难逢之机。在自己不知信上内容究竟为何的时候，她选择无条件的服从赵东洲的暗示。
“这个信笺，的确是丰娘交给赵参议的。”
丰娘期望能再从赵东洲的眼中，获得关于纸上文字的更多东西，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企盼地看着赵东洲。
额布思命自己的通译上前，看一看那满纸的方块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这是五十余儒生状告万户您将他们羁押……企图置之死地的状纸，还有他们的血押……”通译断断续续，不敢逐字逐句翻译出来。
额布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箭步冲上去，企图将信纸要回，却不知王守道早有防备，一个躲闪收到身后。
“万户，您未免过于紧张了吧？”刘中提醒道。
额布思不停地摇晃自己脑袋，为自己争辩：“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进到过柴房里，怎么可能有他们的血手印？”
此话一出，欲盖弥彰，额布思捂嘴，深知铸下大错。
“您刚才说什么？”主考官术虎乃恰到好处的开了口。
“史万户，恐怕还得劳烦您的人，前往藁城额布思万户府上一趟了。”刘中请动史天泽这尊大佛。
史天泽心照不宣，唤道：“张德辉！”
“张经历昨晚就出城了，还没有回来。”王守道据实以告，“昨夜我与他核对这一季的钱粮数目，便有人送来一封信，他看过之后就出城了，也没说为何走的匆忙。”
这个时候，自己的得力助手不见了，史天泽只得安排军中统领李伯佑前往。
“张经历回来了！”一声叫喊，大家纷纷往府衙门前望去。
“跟我一起进去。”
张德辉一声吼，堂内瞬时人满为患，嘈杂不已。
不及抹去额上汗水的张德辉，张德辉将自己得到的书信和赵东洲的虎头金牌放置府衙案上。
他朝堂下的赵东洲深深一鞠躬：“幸而不辱使命，五十余人悉数带回，同时也将人犯一并带到！”
“万户，你救救我们吧，这可都是按着您说的做的呀！”嚎啕求情的声音不绝于耳。
见自己的管家和家奴纷纷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想得一条活路，额布思乱了分寸，极力想撇清关系。
“家奴做的事，主人难道也要连坐吗？”额布思不服气的说。
赵东洲转身朝额布思劝诫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还认你是条汉子！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又有万户自己的口供。在座诸公明辨是非，你脱不了身了。”
刘中与术虎乃交头接耳一阵，命令真定府衙代为收押额布思，而后处斩。
“我是唆鲁禾帖尼王妃派驻真定封地的万户，你们是什么东西，还想造反不成？”额布思准备来它个鱼死网破，“布鲁海牙才是汗廷亲封廉访使，怎么也轮不到你们来定罪！”
“选试二位主考官本就奉皇命便宜行事，有何不可？！布鲁海牙那颜这阵子在燕南巡视，便是他在场，也羞与你为伍！”赵东洲走至额布思面前，悄悄细道，“劝万户还是莫提王妃，你贪腐渎职，便是上报与她，王妃贤明也必会秉公办理，又是何苦？莫不是还想给自己的家人，招来更大的灾祸，落个满门连坐？！”
额布思努眼，不敢再有半点声音。
“额布思违抗圣命，藏匿儒生，依律当斩；所押儒生，一律放为平民，按其意愿，参加选试；丰娘状告亲夫，有悖人伦，而今将功折罪，从律判监三年，刑满后复其本身，落奴籍转真定教坊司留用。”
最后的判决，淹没在儒生与百姓的欢呼声中。同样淹没在人群里的，还有丰娘那昏厥倒地的身影。